採訪/錢欽青、袁世珮 撰文/袁世珮 圖/陳立凱攝影、誠品藝廊與莊普藝術工作室提供

藝術家莊普站在門前迎客。一個35年前房租就要上萬元的山中社區,經時間打磨,褪了光彩、多了韻味。

就像畫家的畫,40年來反覆地蓋印,一公分見方地一格一格框出萬象,再多年,看的人只要用心,就會看出故事。

在台北的地中海風情

71歲的莊普畢業自馬德里大學,在西班牙住了8年,返鄉以台灣為藝術創作基地,「一公分見方印記」是他的代表手法,看似方圓規矩,但見微有變化,這和他每日開窗見山有關,「我大部分的作品都跟山的變化有關。」

山居,是藝術家從西班牙返台後的重要選擇:「我回來時,發現東區的家變成大樓,樓下都是電動玩具店,在西班牙安靜慣了,實在受不了,我那時候真想一個月後就回西班牙。」是朋友介紹了這處山居留住了他。

走進藝術家的家,第一眼攬進白色的牆、燦金的陽光與綠色的山景。莊普說:「我在西班牙住了8年,受到很大的影響,白色的牆加上藍色的門,顏色非常的透明、亮麗。作為創作者,畫放在完全沒有干擾的白牆上,畫的內容或形式,會被注視到非常的清楚。」

「久而久之,我每次遇到創作瓶頸時,就會把所有東西收拾收拾,把牆壁再漆成白色,可以從白色中投射我想要創作的東西。」莊普順手拉開一面牆,後面就是他的牆面畫布。

白牆讓作品更顯眼。客廳中唯一一張畫作,正是白牆衍生的藝術品。莊普說,那是露台上的水晶玻璃,將晨光映照在白牆上,他看著晃動的光影,就畫下閃爍的光芒,掛在對面牆上呼應。

才炫目於這幅畫,眼角卻注意到落地窗窗楣上一整排鐵皮機器人。這是一位七旬藝術家的童心,因童年物質匱乏,住在舅舅的木材廠裡,只能以碎木自製機器人,長大稍微有點零用錢,他開始收購機器人,莊普還笑說:「現在是機器人的時代,我已經準備好了。」廚房門楣也有一支來自慕尼黑跳蚤市場的小小錫兵隊。

客廳裡有蒐自大陸、峇里島、非洲的板凳,有他原本要發展成如原住民圖騰的裝置藝術,一張大桌是現代主義結構加上玻璃,原是他在美術館展覽的作品,現在成為實用的桌子,搭配6張來歷不同的餐椅,在客廳中央就是風景。

睡房裡也處處有藝術。幫學學文創設計的十二生肖中的老虎坐在床邊,是裝置也是床頭几,更像以前會在臥房門口守護的拉布拉多小龍;牆上一把算盤,是莊媽媽的遺物,她當會計養活3個兒子,兒子們調皮,把媽媽生財工具當滑輪,斷掉的兩根軸替換成銅製,莊普說:「好像在媽媽身上斷了兩根肋骨。算盤在我臥室裡非常重要。」

床頭一張夏陽的小素描,莊普說:「好像一個瘋狂的人,一直動腦、一直焦慮的感覺。放在我旁邊,覺得我作為一個藝術專業者,應該永遠記得要創新,要思考為什麼要當畫家、在做什麼、畫什麼東西。」

藝術家莊普在台北過著南歐的自在生活。圖/陳立凱攝影
藝術家莊普在台北過著南歐的自在生活。圖/陳立凱攝影
落地窗窗楣上一整排鐵皮機器人。圖/陳立凱攝影
藝術家莊普在台北過著南歐的自在生活。圖/陳立凱攝影
實用的桌子,搭配6張來歷不同的餐椅,在客廳中央就是風景。圖/陳立凱攝影
睡房裡也處處有藝術。圖/陳立凱攝影

一公分見方的黃金比例

走上藝術的路,莊普笑說:「當我美術課都拿第一名,其他課都當掉時,只有畫畫可以讓我有尊嚴、覺得我還是不錯的人,對藝術有熱情、也很想去創造藝術,自然而然就這樣子了。」

從復興美工再到馬德里大學,莊普最後發展出自己的風格,他笑說:「高中時代的我想當莫內啊什麼的,每天可以畫美女,後來我發現,好像在浪費時間畫一個人的模擬,那個不是我的理想,我希望像馬列維奇一樣,創造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就是你、你就是這個東西。」

「這個東西」或許就是「一公分見方印記」吧。莊普說,棋牌式的一公分經緯度,把思考的東西更精確放上去,「我創作的方式是用很細微的一個小符號,積少成多,一直繁殖在畫面上,就變成一個宇宙的感覺。我用章這個符號印記在畫面上,就等於我們的存在。」

打格子就是莊普在醞釀,平躺的白色畫布像一個舞台,四邊都是進出口,從哪邊進去就從哪邊開始表演,他大部分是從中間開始,像圍棋一樣在布局,不要被困在上面,讓印記均勻地自由落體,但還是運用一些康寧斯基點線面的原理,注意顏色間的張力或吸力,速度要快,不一定精確落在格子上,反而讓顏色互相撞擊、推擠,形成視覺上的動態。

「現在講起來好像蠻自戀的,當我看到完成的第一件作品時,我發呆了,哇!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作品!」莊普笑說:「那是我創作以來的第一次,我想,能感動我,可能也會感動別人,所以我才會繼續做。」這麼多年下來,莊普也說,的確懷疑過「難道沒別的才華了嗎?」但來來去去自我辨證,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時,又回復信心。

「很多人看到我說,你外表看起來很粗曠、畫起來像個娘門兒繡花,畫小格子幹嘛?」他笑說:「我也想要揮灑,油彩灑上去,臉上都是顏料,每天都有衝動,但從來沒有付諸實現、從來沒有畫過這種畫。」

因為一公分見方就是莊普的黃金比例。

莊普以印記描繪世間。圖/陳立凱攝影
莊普以印記描繪世間。圖/陳立凱攝影
莊普以玻璃、鐵板、水創 作的「光與水的移位」。誠品藝廊與莊普藝術工作室提供
莊普以印記描繪世間。圖/陳立凱攝影
莊普以印記描繪世間。圖/陳立凱攝影
莊普2007年作品「你就是那美麗花朵系列- 焦土」。誠品藝廊與莊普藝術工作室提供
莊普1996年作品「六月裡的後花園」。誠品藝廊與莊普藝術工作室提供

藝術家的山居生活

有一個這麼貼近自然的家,莊普在台北過著南歐的閒適生活。

晚上12點前一定要上床,因為早上「第一聲鳥叫的時候,我就知道幾點了;當18隻鳥都叫起來,就知道該起床了」,莊普6點醒來,9點出門、10點到達位於大安森林公園附近的工作室,傍晚6點一定關門下班。

吃得簡單,莊普只做自己喜歡吃的,會做生菜沙拉、毛豆炒蝦仁、西班牙蛋餅,或者罐頭鮪魚加洋蔥拌拌加胡椒,中西合併的tapas。

烤肉是拿手菜,因為有漂亮的露台,常辦派對。「山上住久了,有很多朋友,最近他們都不請我吃飯了,只好都是我請他們吃飯了。我一個人,我家就像公社一樣。」莊普還透露:「以前會找鄰居太太們來喝下午茶,一邊幫我蓋章。」

有空時,莊普喜歡去書店、圖書館找資料,看電影是最大嗜好,每周要看一、兩場電影,藝術片或娛樂片來者不拒,他也不做作:「看藝術片很痛苦,可是一定要去看,所以我要先喝個兩三杯咖啡才能進場。」

莊普做出一桌南歐風格的午餐。圖/陳立凱攝影
藝術家莊普在台北過著南歐的自在生活。圖/陳立凱攝影
藝術家莊普在台北過著南歐的自在生活。圖/陳立凱攝影
藝術家莊普在台北過著南歐的自在生活。圖/陳立凱攝影
漂亮的露台,常辦派對。圖/陳立凱攝影

希望作品反射出時代

畫了一輩子,莊普認為,許多藝術工作者最大的問題就是要克服自己的焦慮,「沒有靈感、創作不出來、快被時代淘汰了、作品賣不出去、畫廊不幫推」這些焦慮,但就像在家裡、在工作室裡隨處都有的玩偶透露的童心,「我沒什麼好焦慮的,就像小孩子一樣,畫畫是一件開心的事,藝術本來就是種自我治療,你怎麼沒把自己治療好?」

1985年創作「邂逅後的誘惑」時。誠品藝廊與莊普藝術工作室提供
1985年創作「邂逅後的誘惑」時。誠品藝廊與莊普藝術工作室提供

就像他,如果焦慮了,就把家裡的牆再塗成白色,就像一張白紙,再開始就好了。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符合這個時代,能夠是社會的一個鏡子。雖然很抽象,看不太出來。」希望被美術史如何記載?這位規矩蓋著印的藝術家不羈地玩笑:「一個很爛的藝術家。」

採訪/錢欽青、袁世珮 撰文/袁世珮 圖/陳立凱攝影、誠品藝廊與莊普藝術工作室提供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