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趟我跟旭海阿公雞同鴨講的旅程
侯俐安/採訪中心
想要做高齡駕駛的念頭,最早來自2015年底剛跑交通時,那時交通部提了幾次高齡駕駛換照,由於原本跑農業,看過很多阿公級的農民開車到處跑,看到高齡駕駛換照制度的新聞,直覺想到那些偏鄉開車的阿公要怎麼辦?
這念頭放在心裡很久,直到高齡駕駛換照從試辦、到上路,無論公聽會、說明會或採訪官員,得到的答案都很單一,就是認為「老人開車不安全、所以不行」,每一次問交通部「那配套呢?」得到的答案都是DRTS(需求反應式運具),但明明DRTS只有這麼幾個縣市,其他地方到底要怎麼辦?
直到去年,報社要我們提出隔年大型專題的計畫,剛好高齡駕駛上路、議題正熱,我與幾名交通專家討論後,針對高齡駕駛上路後,偏鄉的老人家們何去何從,提出規畫。後來跟惠萍姐討論後,她想到台東同事尤聰光當時被廣泛討論、坐在毫無遮蔭的台九線旁等公車部落阿嬤的照片,正好與高齡駕駛議題可以連結在一起,成了討論高齡移動權最鮮明的「入口意象」。
我與幾名交通專家盤點一輪全台縣市,認為台東、屏東、新竹、南投、嘉義,是可以先探討個案的地方。最先挑選出來的,自然是等公車奶奶的台東大武鄉。嘉義的同事直接透過白雪姐,給我洲仔村一位村民的電話,他們希望公車開進村裡,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了,但始終沒有下文。
屏東欣中哥給了我一支電話,是成立旭海小學堂的潘姐。潘姐過去最常被報導、最知名的就是幫助當地的小朋友,欣中哥告訴我,潘姐也有在幫助老人家,或許可以問問看。那時是下午4點多,潘姐正忙著顧剛放學的小學生們,我們幾乎是一句問題、一句回答,直到講了好幾次搭公車的困難,我忍不住問她「老人家搭不上公車,那她們究竟要怎麼去恆春?」
潘姐說,她有空時會載啊,不然就是當地有一個阿伯會幫忙載。追問之下,才知道這個阿伯已經82歲,而且天天都會載,潘姐很理所當然的說,「對啊,就是每天早上7點去載大家」,82歲耶!!!他開的是得利卡的九人座車、乘客可能都比他還年輕,當下覺得,哇~這故事好棒,畫面也一定很好看。
當時跟惠萍姐討論後,「旭海千歲車」的標題立刻浮現。沒想到,到了現場,一切更是出乎意外。
那天很熱、太陽超大,旭海這名82歲的維士比阿公(當地居民對他的暱稱)邊開邊聊,儘管我們語言不太通,我的台語很破,但阿公只會講台語,我們不少時間是雞同鴨講,但健談的他話匣子打開後,還是開心地講不停。
我們從旭海開到車城、再到恆春,誰知道這好天氣會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卻也是這時才發現他那老爺車實在太慘,不知是雨太大、還是因為雨刷斷一半,我們幾乎看不到前面,窗戶也壞了、關不滿,我們倆都被潑得一身濕。
其實本來以為這故事會滿悲情,畢竟82歲老人載一堆老人看病,或許會有「乘客去看醫生、司機也要掛號」的情形,但沒想到他一路上很歡樂,講他在路上如何被年輕人欺負、遇到半途車子沒水還要硬撐到恆春,以及有多少人想跟他探聽每家每戶的存款有多少等。
那天採訪我跟攝影大哥們一路驚嘆,他真的是什麼都可以代辦、代買,三箱飲料、一條吐司、意麵六斤、油麵六斤、水餃皮一大袋、搬了一台大冰箱去修,還要拿藥、接人...,簡直無所不能。
採訪完我甚至不斷在想要不要把存款提出來給阿公,但最後還是覺得,無論如何勢必要回到制度面,我能做的就是努力把故事寫出來,讓更多人注意到這些問題。
報導後,最讓人感動的也是接到好多讀者的電話,要捐車、要捐錢,交通部也開始動起來,逐步盤點需要被注意的偏鄉,並真的建立在制度上,才覺得,這份報導真的是集結了大家的力量,做了一件很重要、真的幫助很多人的事情。
回響:旭海阿伯獲贈中古車
在台灣偏鄉,有多少個旭海、多少個維士比阿公,每天在做相同的事,就像潘姐那句「對啊,就是每天早上7點去載大家」一樣,幾十年來習以為常,卻只是在都市的人們沒有看見,在很多政策制定時,或許因為被忽略、或許是太難解,但他們就是被遺忘了。
而嘉義洲仔村也在我們報導的三個月後,透過既有路線的繞駛開來了全村盼望已久的公車,當聽到居民說「謝謝聯合報,以後我們會好好搭公車」,幾乎要紅了眼眶。
回響:公車開進庄內 洲仔村民高興到睡不著
除了造成「點」的改變,我們的報導也促成公路總局盤點500公尺內沒有公車站牌、老年人口占25%以上的極限村落,讓公共運輸的腳步可以進一步延伸;並且全面檢討現行DRTS的政策,更加貼近民眾的需求。從點到線,未來更希望能一步步地朝向制度面的改善,不光只是單點或是一時的「眼淚效應」,才是真正可長可久,也符合願景工程初衷。
從年中到年尾,「體檢行的正義」四部曲集結了採訪中心與地方中心的心血,除了偏鄉高齡者移動的困境外,我們把格局拉大到全台的老人們,檢視台灣正好邁入高齡社會的這一年,偏鄉、都會都還沒有準備好;緊接著第二部曲「公車的溫柔革命」,更是除了老人家們、所有公車族與行人會面對的問題。專題也納入散落物、人孔蓋,完整地探討各種行的不正義,促成正向改變。
追尋正義是一條漫長的道路,但慶幸的是,我們已經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