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錢欽青、陳昭妤 撰稿/陳昭妤 攝影/陳立凱 圖/文心建設、葉曉甄提供
夏卡爾畫作中,雞隻、花朵,彼此不相干卻共存在畫框裡,鮮豔濃烈,將文心建設總經理葉曉甄帶入另個時空。「我很喜歡夏卡爾的畫,很浪漫,都是在講他的夢境。情人、花,所有東西分開來看很寫實,但放一起就成了超寫實。對我來說那是一種情感的寄託,你能選擇寄託在你想寄託的每個物體上。」
身為文心建設家族長女、二十出頭便投入家中事業,葉曉甄從建築門外漢,自學成如今能翻轉應用各式風格的掌門人。身處陽剛事業裡,她逼自己展現強悍。藝術,是她唯一能流露柔軟本性的歸屬。走進她一手操刀的「文心信義」家中,從印象派到當代藝術,能望見她一路走來的收藏歷程,也一探她嚴謹卻直爽的多變性格。
落實生活即藝術
坐在大廳內,葉曉甄身旁掛著台灣畫家吳東龍的作品,泥藍色調融入簡約空間,彷彿為了此處而生。「很多人覺得這種單價很高的住宅案,應該找個國外知名藝術家,可是對我來說,吳東龍年輕,又是台灣藝術家,重點是他的畫放在這裡毫不違和,那就是我要的。我覺得藝術不應該那麼遙不可及,或一定要很昂貴,藝術應該是讓你很舒服地處在這個空間裡。」
16歲遠赴美國學會計,回台後卻應父親期待投入房產。從數字到幾何,難不倒好學的葉曉甄,但雄性盤據的建築業,讓她多數時候只能以理性一面示人。直至遇見藝術,才學會在生活和工作裡釋放直率與感性,也讓她主導的建築少了冰冷,多了和煦。
「曾經有人說過,建築是最不可避免的藝術。在紐約,感受藝術不見得要走進美術館,大樓和公共藝術都可以是一部分,我覺得那才是真正讓藝術融入生活。」於是葉曉甄深入觀察社區定位,開展出建案的多元風格,如文心AIT的美式奔放、文心日日的靜謐自處,讓建築因為其內的生活方式長出生命。
父親放手不干涉
從出國念書到投入建築業,二十多年來,許多規畫都非葉曉甄自願選擇。「走這一行是家裡因緣際會,只有我願意來做這件事情。一開始不能講排斥,但就是不知所措。沒有經驗,只能靠自己翻書學。」從零開始不容易,葉曉甄慶幸一路上總能遇到業內專家同行,打下建築實務基底。父親更從28歲後便放手讓她自主,落實嚮往的生活美學。
儘管女兒的美學,父親不見得能理解,卻從不曾插嘴干涉。「他覺得不要去講任何意見,一講,我就會有壓力,所以他常常是默默看著。」如規畫文心信義時,葉曉甄堅持外牆需用同一塊大理石打造,爸媽朋友卻私下討論建築整體冰冷沒有表情,「我爸反而會自嘲他老了,是上個世紀的人,還是不要講話比較好。他對我是完全放手,比起其他第二代,我算是很幸運,能有空間去落實不同理想。」
這也是為何在忙碌投入建案外,葉曉甄仍撥空參與王大閎故居的重建。「王先生對中國建築師來講有神一樣的位置在,他在歐洲生活很久,是個走在時代尖端的人。你看他做國父紀念館也好,或者我很多朋友的家是王大閎做的,到現在看都還是合宜。怎麼樣讓他的生活美學,去影響更多學建築的人,是我想要透過重建實現的。」
文心藝所成就理想
座落於內湖的文心藝所,是葉曉甄的另一理想。她將一樓空間打造成展覽專區,親手策展,和眾人分享收藏;二樓規畫成書店,放入國內外建築相關讀物,讓入內的人們能在閒適空間內輕鬆接觸藝術。「藝所是我想做很久的計畫,我一直希望藝術不只是影響自己,還能影響整個社區,變成居民生活的一部分。」
葉曉甄深知,對部分人來說,走進美術館是件有壓力的事,「有些人好怕走進美術館,被人家說看不懂,但其實藝術不需要一直去追究背後的意義是什麼,你看是什麼,就是什麼,當下的直覺更重要。」於是她堅持不售票,讓附近居民想來就來、展覽想看幾次就看幾次。拉低藝術觀看門檻,是她的初衷。
又如近期展出的韓裔藝術家「梁慧圭個展」,藝術品就位後,葉曉甄請來燈光師仔細打燈,沒想到因此感動了某位員工。「他就傳訊息跟我說:『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了,我從來沒想過一個藝術品打完燈後,它的變化會讓我這麼震撼。』我覺得這就夠了,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喜歡藝術,但我們有沒有辦法讓更多人接觸藝術,讓他在接觸後,自己去發現喜歡什麼樣的東西。」
策展生成藝術大夢
透過策展,葉曉甄找到了自己在建築之外,想繼續耕耘的目標。「做了梁慧圭後,我發現原來我們有能力去做分享這件事,所以我下個階段的計畫,就是在台灣做出一個專業的當代美術館。當代藝術很有趣的,我很希望台灣人能有多點接觸的管道。」
談著夢想,光芒自葉曉甄眼底透出。在建築業投入20多年,從排斥到熱愛,半路遇見的藝術,是讓她在這一行走到如今的助力。下半生,藝術依然相伴,且將成就她更遠大的夢。
浪漫本性 直覺系藝術收藏家
採訪/錢欽青、陳昭妤 撰稿/陳昭妤 攝影/陳立凱 圖/文心建設、葉曉甄提供
「很多人不喜歡給別人看收藏,因為會有種性格被看穿的感覺。」雙魚座的葉曉甄坦言自己在面對藝術時,多由直覺主導。「我的收藏裡一部分是印象派那種比較浪漫唯美的;一部分是空間感很重或背後意義很大的,例如當代藝術或觀念藝術。」
葉曉甄的藝術啟蒙大約落在20歲左右,彼時的她剛回台灣接手家中事業。「會覺得滿好笑的是,我在紐約長大,可是那時卻沒有去逛Museum的習慣。是到回來台灣,工作比較穩定後,被拉進『美術館之友』協會,才開始走進國內外的美術館。」
啟蒙總在一瞬間,跟著藝術界前輩們頻繁走訪美術館,讓葉曉甄就此栽入藝術界,如一塊海綿,她相見恨晚似地吸取著各方養分。2013年開始投入藝術收藏,直至今日已能於「文心藝所」內獨立操刀策展。
建築人的藝術起始
「剛開始接觸藝術時,我比較喜歡印象派,尤其是竇加、莫內的畫作,很有美感,常常讓人看了心情很愉悅。」但隨著年紀增長,接觸的藝術類別益加廣泛,近年的葉曉甄著迷起當代藝術,對創作者在其中投入的多元議題和觀點有更多感受。
「我常說現在沒有什麼東西會讓我笑,除非看到一個有共鳴的藝術品,才會發自內心覺得開心。」文心藝所現正展出的韓裔藝術家梁慧圭,正是葉曉甄收藏起始,也是心頭摯愛。「可能因為我做的是建築,對3D幾何的東西特別有感,有次在龐畢度Lobby看見她做的百葉窗,那不但是我童年的記憶,更是我們這行業早期不可避免的東西,看到時就覺得很驚喜、很有共鳴。」
除了運用的媒材和創作方式,更打動葉曉甄的,是梁慧圭的創作起點。「梁慧圭雖然是韓國人,可是一直住在柏林,她曾說她早期到柏林時,一句德文都不會講。我小時候也是還不會講英文,就被爸媽帶去美國念書,這跟我自己某方面的成長歷程很像。我覺得藝術要讓你有感覺,一定要跟你的生活有關。」
收藏裡見真實自我
走進葉曉甄家中,映入眼中的第一幅作品是墨西哥藝術家Gabriel Orozco的畫作《Samurai Tree》。「因為做這行的關係,我對幾何相關的作品特別有感受。你看他運用非常多的幾何元素,不同的大小形狀、顏色拼貼,那種空間感跟我內心某部分很有呼應,加上顏色有紅、有金,放在家裡很討喜。」
彎入餐廳,大型圓桌旁掛著夏卡爾濃烈的《Grand coq blanc》,葉曉甄打趣道:「夏卡爾一直是我很喜歡的畫家,剛好雞年,我們搬來信義區,把這幅畫掛起來也有『起家厝』的感覺。」台語諧音竟也成收藏意義之一,葉曉甄面對藝術時向來真性情,看待西方現代藝術的眼裡,揉合著部分傳統意識,也成就她獨特的收藏思維。
「這幅是中國畫家彭薇的《你想起了誰》,不瞞你說,我是因為這個名字買的。」2014年,葉曉甄在香港遇見彭薇的水墨畫作,深受吸引。「她跟我同年,是個很有個性的女生,她用當代的油畫做水墨的景深,非常精緻,旁邊還寫了散文。你看作品名字就知道,是很有意境的東西,你要自己投入在畫作裡,去想看到這幅畫時你想起了誰,那個人又在想你了嗎?」
初秋的空氣,漫入葉曉甄家中客廳,在水墨之前,與她浪漫的解讀融為一體。
旅行吸取藝術養分
「如果不是常常出國看藝術,我真的不知道我怎麼在這行撐過來的。」長期在建築業界工作,壓力不在話下,看展成了葉曉甄唯一的出口。「連我的小孩都已經養成這習慣:我們到一個城市,一定是早上先逛Museum,下午才做其他的活動,他們現在還會自己拿了導覽器,就去找想看的藝術品。」
前陣子,八歲的兒子指著夏卡爾的畫高喊「秀拉」,逗得葉曉甄樂不可支,「我說你有沒有水準,這個是秀拉?直到女兒在旁邊說:『媽咪,他可以講出秀拉兩個字已經不錯了。我才想,是啊我兒子才八歲,不容易了。」所謂的涵養,正是如此,一點一滴自生活裡構築。
而此般不間斷地旅行與看展,不僅讓葉曉甄累積出獨特的建築巧思,也堆疊起推廣藝術的藍圖。前陣子在日本武雄的TeamLab展覽,便令她難忘。「它把整座山包下來,用燈光把山打亮,在湖上做出五彩錦鯉,還請了漁夫在上面划船。有瀑布、茶園,20幾個大小展品。光是那個小小的公園,我就逛了大概三個小時,發現『哇!原來當代藝術可以這樣玩。』」
這也啟發了她對台灣藝術空間的反思,「誰說藝術一定要清楚定義它是什麼,或它在什麼地方?」除了把每回的旅行養分落實在主導的建案中,葉曉甄也思考未來如何在家鄉實踐。「像我這次看完,就覺得如果我們陽明山或大安森林公園,可以做一個像這樣大型的藝術活動,對小孩、對市民的美感教育一定很有幫助。」
解放建築業裡養成的嚴謹,站在藝術品前,葉曉甄始終像個充滿求知慾的孩子。「說真的,藝術不是生活裡的必需品,可是如果我們有了藝術,有了美感和美學,很多東西會不一樣,至少你會懂得去追求一個讓你更舒服、更自在的生活方式。」
坐於家中露台,葉曉甄靜靜喝著茶,透過熱煙看出的台北街景如常,卻能因不同的藝術涵養,成就彼此的想像差異。她瞳孔裡映照的台北,還有更多創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