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師張淑征

27歲以清水休息站揚名 致力Hardcore硬蕊精神

錢欽青、袁世珮/採訪 袁世珮/撰稿 陳立凱/攝影 圖/XRANGE 十一事務所提供

3天前在墾丁自己設計的民宿裡,還是牛仔褲與防風外套的休閒模樣,此時出現在十一事務所的張淑征,已是一身合身黑洋裝,搭配高跟鞋與金色幾何造型頸圈。

「穿高跟鞋,不代表我不懂結構。我可以穿裙子,還是可以談結構。」身處性別比例失衡的建築界,27歲就以清水休息站設計驚艷世人的建築師張淑征,不理會框架與刻板印象。

「我不是要做多大,而是要做有意義的東西,因此我也沒有把自己定義成傳統的建築師。」在工業風的辦公室裡,張淑征反襯出柔中帶剛的力量,「be infinitely curious」(永遠好奇),從歷程、哲學、作品到生活,自有她的「hardcore」(硬蕊)精神。

張淑征在設計界表現出柔中帶剛的力量。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張淑征在設計界表現出柔中帶剛的力量。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張淑征在設計界表現出柔中帶剛的力量。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18歲的那個暑假

張淑征出生於馬來西亞一個小漁港,16歲隨全家移民加拿大。父母親望女成醫。

張淑征不排斥當醫生,但人生在進大學前的暑假出現了大轉彎。她在圖書館翻到一本介紹四大建築之父的書,「黑白的書,不怎麼起眼,但是我看了以後,再也沒辦法回頭想醫學這件事情。」

張淑征回想,也許小時候就有徵兆,從小就在畫畫,甚至會在餅乾盒裡用水泥幫螞蟻蓋房子。18歲的她決定走上建築這條路,在加拿大讀完大學,隻身到紐約讀哥倫比亞大學的碩士。

張淑征拚命讀書,一天20個小時在學校,無視於花花世界的紐約,成績優異,畢業後就進了哥大建築研究所所長Bernard Tschumi的事務所工作。

進入職場,張淑征又一次大跳躍。那時和5、6個夥伴組成的小團隊贏了一次競圖,「這是一次很好的學習,不要等人家告訴你要做什麼,而是你看到一個環境或一件事情,要先問你可以做什麼來改善。這對我自己的訓練是很重要的。」那一次,張淑征的貢獻是在平面的規畫上提出剖面空間關係的想法。

一年以後,張淑征就被OMA Asia挖角到了香港。當時,她覺得紐約看得差不多了,廣東話也可以通,就這麼跨進unknown(未知),「去了就完全被衝擊,又是我生命另外一段很重要的衝擊。」文化與機制的挑戰重重,即使扛著OMA這麼光鮮的牌子也不容易。

但挑戰帶來快速成長。至今,張淑征辦公桌正對著一張攝影作品,正是香港密集的高樓公寓,代表著她的「香港時期」。

張淑征勇於面對各項挑戰。圖/十一事務所提供
張淑征勇於面對各項挑戰。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台灣,清水

也就在這個階段,這個生於馬來西亞、移民加拿大、在美國讀書、到香港工作的女孩,和台灣產生了連結,被派來台灣設計清水休息站。

「又是另外一個震撼彈。」張淑征說,亞洲都有一種凌亂的感覺,比起香港,台灣更是完全不西方,在這種狀況下,如何推動自己的設計,年輕的她又學了一課。

例如後來成為中二高一景的清水休息站,張淑征當初一去,就發現周遭環境很美,看得到台灣海峽,下方紅土種滿地瓜,「我想,一定要把人的動線拉到屋頂上去。結果所有人都跟我說,台灣人是不上屋頂的。」

勸阻的理由很多,但張淑征趁著「年輕的無知」,堅持想法,果然蓋好之後,人們都往屋頂去,業者接著就把屋頂阻隔起來,變成收費賺錢的地方。這讓張淑征笑說:「我覺得好神奇,一棟公共建築在台灣怎麼會有這樣的經歷,我大開眼界。」

這個案子在張淑征生命中有著重要地位,除了一舉成名外,當時帶著爸媽去看,原本在她哥大畢業典禮上還語重心長說「妳應該讀醫」的父親,從此不再叨唸。

張淑征當時認識了先生洪裕鈞,第一次約會就帶著他開車通過尚未開放的路段進到工地。「也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有今天。」張淑征大笑:「所以我很鼓勵建築界的女生,多帶妳的另一半去工地,感受一下那個震撼的力量。」

張淑征在台灣以清水休息站設計聞名。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張淑征的辦公大樓設計。圖/十一事務所提供

只蓋有意義的建築

婚後,夫妻合開十一事務所,先生專注工業設計,張淑征重點在建築。

很多建築師是豪宅做到底、或號稱「辦公大樓專家」,但張淑征發現自己的案子很多元,各種類型都有,又因不同的地點、需求、材料,說出不同的故事,「我覺得這還挺好玩的,也是在台灣執業最有吸引力的地方。」

「我不認為建築是可以複製的,不是在紐西蘭丟一個、在英國丟一個,然後臺灣有一個,應該是真正進到一個地方,做一個在那個地方真正有意義的事。」這就形成張淑征的堅持:「這應該算是我給自己的限制,我不要做多大,而是說每一棟建築,我要它在那個地方形成不一樣的presence(存在)。」

張淑征舉例,在墾丁的民宿是以結構形成空間,而竹北的辦公大樓是塔式的鋼構與帷幕牆,為免冰冷感覺,她設計出「pocket green house」的小空間,引導陽光與綠意,這就是從人文思考出發的辦公空間。張淑征說,每個案子都有特別的需求,她要做的,就是以設計去調合各方需求。

沒有什麼口號式的原則,張淑征只是在找一個「平衡點」,設計的出發點、選擇的結構系統或預算,最後終會達到一個平衡,一切都會聚合在一起,「我要找的就是那個moment。」

從清水休息站至今,張淑征自認最大的變化是「more confident、more comfortable、more direct」(更自信、更自在、更直接)。

張淑征每一棟建築設計都有不同的意義。圖/十一事務所提供
張淑征每一棟建築設計都有不同的意義。圖/十一事務所提供
張淑征每一棟建築設計都有不同的意義。圖/十一事務所提供

硬蕊態度

問張淑征心中的理想建築,她不是拋出什麼大師名作,而是「會讓我心跳加快的建築/空間體驗」,「是經過某一位創造者,用自己的語彙和方法去觸碰到這個地方」。這種「moment」,張淑征稱之為「urbanmatic」。

所以她的眼光不一樣,「我超喜歡停車場或加油站常用的那種遮陽鬚鬚。」台灣特有的,能有效、快速且大幅度改變都會的樣貌,而且顏色特別,達到遮陽效果,風吹過時又有飄動感,這樣的事情,張淑征覺得很有意思。

因此,張淑征的旅遊,常會注意到這種「urbanmatic」的時刻,例如去南非開普敦,就特別去了趟種族隔離政策時的社區Langa,看當地的歷史變化、以及新近社區改造的藝術人文。

這樣的參訪,張淑征體悟到,當大家都說no的時候,也不能輕易放棄,「你一定要利用你的工具帶出那種能量。我覺得,建築就是我的工具。」

但張淑征也無奈承認,多年來,建築這行還是男性居多,「如果我是唯一的女性,我必須有所代表,我刻意穿裙子、穿高跟鞋。」剛好,她本來就喜歡藝術、喜歡設計、喜歡時尚。

張淑征笑說,很多朋友覺得她單身時看起來很凶悍,婚後溫柔許多,「我想我年輕時相當hardcore吧,是在骨子裡,不一定要很明顯展示出來。」

也許她手上的「婚戒」是個指標,那其實是個刺青。張淑征說,既然先生從小到大沒有戴過戒指,「與其這樣,倒不如乾脆一點,戒指只是一個承諾的象徵,可以是戒指、也可以是別的東西。」

張淑征喜歡設計,也愛藝術與時尚。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未來大計:訓練宇宙敏銳度

張淑征很忙,早上六點多起床陪小孩吃早餐、送女兒上學,每周運動兩、三次是珍貴的平靜時刻,10點半回到公司,花兩小時看完所有案子的設計,有時候要趕去工地,那就是體力活,曾經因為電梯還沒完工,19層大樓上下走四遍。

忙起來,一天四、五個會,待辦事項多達12件,但她堅持傍晚六點一定要回家,陪小孩吃晚餐、做功課,等到一切忙完,才是夫妻倆的小時光。有時這一天很不順,她要喝杯香檳挽救一下,有時這一天很有收獲,也來點香檳慶祝一下。

未來,張淑征還有源源不絕的創意,但她笑著說,其實有一個很特別的心願:想把對宇宙的感應訓練得更精準。因為她從小就對「玄」的東西有感應,如今事業、家庭都在軌道上,她想找回「跟宇宙的溝通」。

聽起來很玄妙?張淑征大笑:「這樣很不hardcore吧?」對於一個在椅子後方掛個太空人在月球拍的山景照當「靠山」的人,如此與眾不同,想要追求跟宇宙的溝通,真的很hardcore。

張淑征有著源源不絕的創意。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張淑征有著源源不絕的創意。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 提醒您:禁止酒駕 飲酒過量有礙健康

屏東灣臥

那是一個跟著導航會被帶錯的地方,主人家的指示是這樣的;T字路口雙面鏡下左轉,遇小廟後叉路右轉,沿電線桿走,有3分鐘的碎石路。

在你開始擔心前方死巷的時候,水泥波浪灰牆的民宿出現在前方。

民宿主人原是北市府公務員,找到張淑征幫忙,以相對低的預算,完成一個在墾丁算得上異數的民宿。一點也不希臘風或南洋風,就是一個能看見山與海、能跨進國家公園的世外桃源。

張淑征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塊基地時,立刻感受到的是相思樹在海風中搖曳的感覺,那樣的開闊、那樣的野,那片高草、那陣風,她當場就有了靈感,「我希望從很organic(有機)的方式來思考這棟建築。」

最初連路都沒有,在材料、工班與技術的限制下,張淑征選擇簡單的方法,讓整棟房子對著海打開,「說一個牆的故事」:牆像緞帶般在樓地板上遊走,利用水泥構造的板牆系統,內面拆模後,就變成室內的裝潢,對外就是庭院與建築的牆。

材料簡單,只有水泥、玻璃,所以人進來後,會因為飛牆與光影、角度的變化,看到天、海、綠樹和光影遊戲。張淑征說:「那個感覺是我一直想創造的自由。」「wandering wall」(遊動的牆)這個概念,變成了民宿的名字,中文名「灣臥」。

遊動的牆概念,變成民宿名字「灣臥」。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灣臥」能看見山與海。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遊動的牆概念,變成民宿名字「灣臥」。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灣臥」民宿有簡潔工業風。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不同角度有不同光影變化。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張淑征與作品「灣臥」。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張淑征以對藝術的敏感
贊助文化創造

錢欽青、袁世珮/採訪 袁世珮/撰稿 陳立凱/攝影 圖/XRANGE 十一事務所提供

在建築之外,張淑征還有個藝術的愛好;在建築師的身分之外,她也是洪建全基金會覓計畫創意總監。

「我從小就喜歡藝術,6歲時的第一志願是要當藝術家。」張淑征原本就熱愛藝術,對當代藝術有自己的觀點,後又因為夫家的關係,參與基金會的藝術計畫,從策畫「覓空間」展覽到後來的「覓計畫」,張淑征注入自己的藝術態度。

「我不去經營空間,不是說有一個空間,要塞多少檔次。」張淑征說:「我要的是這些benefits(利益)都回歸到creator(創作者)身上。」

張淑征說:「主要的原因是,我也是一個creator,I design many things(我設計很多東西)。」所以她從「我是(創意)生態的一部分」出發,能體會設計過程的辛苦,「我想贊助的就是Culture of Creation(創造的文化)。」

基金會的贊助,從最年輕的到已成名的藝術家都有,甚至是學生,即使作品還不夠成熟,但當年輕藝術家有了空間辦個展,整個經歷自己走一次,成長絕對大過同儕。

「問問題計畫」是另一個重要項目,對象為已竄起的藝術家,已有清楚的個性思路,還沒有作品,基金會贊助創作新作品,以很簡單的問題來包裹他這個作品。例如李明學的「邊界計畫」,就是以食品保存期限來探討界限,藝術家蒐羅有效期限到展期結束當日的食品,反思當今的消費與消耗文化。

「『問問題計畫』要問一些我們活著面對的一些重要問題,因為當代藝術最重要,就是這件事情。」張淑征自豪說,這樣的作品不只讓基金會較資深的會員理解,有些作品已經開始在國外展出。

「銅鐘藝術賞」則是每年挑選適合的藝術家,張淑征說明,不同於其它藝術獎項是有作品後去「競圖」,「銅鐘」獎是根據過去的作品、接下來的計畫,贊助一百萬元,讓藝術家在這一年創作。「這是基於對藝術家的信任、給他自由,就像是對藝術的創投。」張淑征說。

「我真的是希望能夠promote這個Culture of Creation(提倡創造的文化),希望創造更大的效益。」張淑征說,雖然政府也投入資源贊助創意產業,「但是我不認為這個東西會從policy(政策)的角度產生,一定是從草根、從最底層、從所有創作人的內心才會生出東西來。」

建築師張淑征熱愛藝術。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建築師張淑征熱愛藝術。圖/記者 陳立凱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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