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錢欽青、陳昭妤 撰稿／陳昭妤 攝影／陳立凱 圖片提供／小智研發
從紐約到台北，資本主義市場的風景差不了太多，大抵是百貨公司櫃上掛滿的「新上市」衣褲裙裝；便利商店內滿架的寶特瓶與盒裝食品；步出店外，手搖飲店員捧著塑膠杯盛裝亮澄澄飲品，塑膠吸管插下，幾分鐘後便遁入垃圾桶一隅。
站在街邊的黃謙智靜靜看著，城市高樓遮擋住曙光，他深知這世界將在沒有終點的一次性消費裡沈淪。學建築的他決定做點不一樣的。
「小智研發」就這樣在15年前誕生。不同於傳統回收業，黃謙智聚焦垃圾的「應用」：將寶特瓶變身為建材，堆砌出花博園區裡的「環生方舟」；廢棄球鞋構築出從歐洲、日本到台灣皆可見得的NIKE店面。如今台北的路上，還有一台「環生零耗機」（TRASHPRESSO）巡迴著，將垃圾回收、分解、再製成黃謙智口中「最SEXY的日用品」，也成就台灣充滿契機的風景。
那還是二十年前，H&M和ZARA甫於市場冒出頭，沒幾周就更新一次服裝款式的作法，在時尚界引起轟動，卻也點燃黃謙智心底的怒火。「我從以前就對快時尚非常不順眼，簡單說就是個『憤青』。我們學材料的，知道做一噸衣服要花多少水去染色，那些化學原料又會怎麼被排出。這麼高的環境成本，一件卻只收你十幾二十塊美金，怎麼可能不變浩劫。」
說起話來明快直爽，偶發的「英文語助詞」讓眾人笑稱他宛如環保界的安東尼波登。哈佛建築所畢業的黃謙智，捨棄可能讓他大放異彩的建築本行，轉化專業，讓垃圾變身成建築、裝潢，甚至是日用品。如今已如陳腔濫調的「循環經濟」一詞，黃謙智15年前就已投入，催生出一條龍製造的「循環建築」。
「我自己是很討厭『循環經濟』這個詞啦，但概念基本上就是這樣。我們就像是賣特別食材的廚房，自己找原料、開發設備、組裝，再到回收。原料當然就是從垃圾來的。我們盡量不用化學方法組裝，所以你會覺得我們開發的設備都怪怪的，和市面上不同。」
揚起剛遞上的名片，黃謙智又教育了一下。「像這張紙印上名字、油墨，它就不能回收了；紙杯、牛奶盒，看起來是紙做的，裡頭其實也是塑膠。所以我說回收是假議題，全世界都一樣，所謂回收就只是掩埋焚燒掉，那不叫作再利用，真正的利用指的是『應用』。」
放眼「小智研發」辦公室，從牆壁、天花板、桌椅、燈具，甚至是黃謙智身上穿戴的衣褲、鏡框、表帶，無不由垃圾再製，卻不失質感。「人天生就喜歡美的東西，你不會想擁有一個爛東西，你只會想要一個Sexy的產品。好比你在庭院裡抽菸，結果那些菸頭變成你坐著的椅子，還是這院子裡頭最漂亮的一部份，這不就是很有趣的轉換。」
事實上，早在花博的「環生方舟」引發話題前，「小智研發」就以手持式風力發電充電器「HY mini」躍上《紐約時報》、《時代雜誌》。「我們把所有idea控制在一隻手就能掌控的『HY mini』上，用太陽能板搭配風扇發電，可以用來充相機、手機，是那個東西成名了，才開始有人找我們合作。」
屹立至今的「環生方舟」在黃謙智腦海中醞釀了十多年，除了牆面上堆疊的塑料瓶，鋼骨結構也採用高速公路待回收的廢棄鋼鐵，加工製成。「你去問任何建築師『環生方舟』的鋼骨，人家看到都會吐血，因為太醜。你以為我不會做漂亮的東西嗎？是因為我堅持不用新鋼。」
操刀北京的「成龍文化創意工業園區」及「磐龍谷特技人訓練中心」時，黃謙智也善用電影界廢棄產品為原料打造桌椅、切碎DVD重製成裝潢一部分、充滿質感的木地板前身是當地收集來的工程廢料地板。原先的廢墟如今成了廣納攝影棚、錄音間，甚至是特技演員訓練中心的精美園區，「算是我們完成度最高的一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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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位於新北市的「Trash Lab」，這是「小智研發」極其關鍵的秘密基地。機器旁擺著一袋袋剛分解好的塑膠微粒，微粒的前身正是桌上的速食店吸管。攤開密密麻麻的筆記本，裡頭記載著黃謙智這些年來用過的原料圖片與文字，說是武功秘笈，他又不藏私地介紹起來。對他來說，15年來的積累，為的不是打造個人名聲，而是解決更多環境問題。
「如果今天是為了Personal name，我不會來搞這一行。」做「環生方舟」時，黃謙智曾從三層樓高摔下；和成龍合作青海公益案時，四千多公尺的高山上，他被太陽能板砸到滿臉是血。甫於中國、歐美投入回收產業時，更曾因不懂潛規則遭同行軟禁於飯店。但當回憶落入洪流，留下的就只剩養分。
「這15年跌跌撞撞、有賠有賺，也有很大的受傷。誠實說，90%是挫折，你可能無法了解，但我真的是靠每次發現新東西的那10%快樂支撐著。只要想到還有公共議題可以被我們解決，就很有Power。」談起未來，黃謙智的眼底透著光。
就如至今仍在街頭運行的「環生零耗機」（TRASHPRESSO），黃謙智期待它有朝一日能走進賣場、機場，用最低的電力與成本，將更多垃圾轉化成實用產品，最終走進社區，「讓大家可以直接把垃圾壓成家用品，甚至壓成磚裝修自己的空間。」
靜置在身旁的那袋塑膠微粒，陽光下顯得透亮，黃謙智無意識地抓起又放下。微粒摧毀世界，卻點亮他堅持的方向。下個15年，高樓後的曙光或將透入，照亮那曾經只存在於男孩想像中的微粒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