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欽青、袁世珮/採訪 袁世珮/撰稿 陳立凱/攝影 圖/台灣好基金會提供
沿著東海岸一溜的建築,以囂張、粗礪的厚牆,挺立迎向太平洋17級的風,完全不合群於官方補助鼓勵的紅瓦、白牆、斜屋頂。
從海線跨進山線,60年老榖倉經漫長四年變身藝術館,是池上除了伯朗大道以外的人文選項,也是當地居民情感的中心。
建築師陳冠華以不同於主流美學的手法,緩慢而堅持地在他心中的原鄉台東,留下與眾不同、但最適合當地的建築作品。他說:「是的,我一直都是叛逆系的。」
錢欽青、袁世珮/採訪 袁世珮/撰稿 陳立凱/攝影 圖/台灣好基金會提供
沿著東海岸一溜的建築,以囂張、粗礪的厚牆,挺立迎向太平洋17級的風,完全不合群於官方補助鼓勵的紅瓦、白牆、斜屋頂。
從海線跨進山線,60年老榖倉經漫長四年變身藝術館,是池上除了伯朗大道以外的人文選項,也是當地居民情感的中心。
建築師陳冠華以不同於主流美學的手法,緩慢而堅持地在他心中的原鄉台東,留下與眾不同、但最適合當地的建築作品。他說:「是的,我一直都是叛逆系的。」
陳冠華,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系主任,1994年起在花東海岸設計、建造民宅,並率元智大學團隊改造池上榖倉藝術館。
出身公教家庭,陳冠華沒有長成父母期待的那種好學生,因為發育晚、個頭小,老被同學的女友喊「底迪好可愛」。他笑說:「那是心理的創傷,我長大就充滿非常扭曲的性格,各種對於權威的對抗。」
高中考上第二志願,被父親罰去祖宗牌位前跪,陳冠華跟爸媽騙來補習費,其實都跑到台中街上打彈珠台。但都不是真壞。
那時的陳冠華也沒有什麼大志向,隱約記得童年看到國語日報上的勵志故事,貧窮的年輕人奮鬥成為名建築師,在大都市裡看著自己設計的大樓蓋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心裡就被觸動。考大學時,只因為那麼一點點小時候的線索,真的把建築系填在比較前面。」結果重蹈考高中的覆轍,考上逢甲建築系,一心期待兒子上台大的陳爸爸又生氣了,他只好補習重考,但這次填志願時還一邊喝啤酒,果然出錯,「高中」文化大學。
於是陳冠華又被罰去跪了,跪完回頭去念逢甲。
當時的逢甲排名不在前茅,但校友夏鑄九帶著一群好友回校任教,陳冠華躬逢其盛。在眾多老師中,教近代建築史的王槑對他影響至深,陳冠華形容:「老師好到我願意從一個抽菸喝酒的人,願意早上8點幫老師拿幻燈機,上課全部人都睡著了,我一個人很認真地聽。」
這些動作,陳冠華被同儕笑巴結老師,但他就覺得要義氣相挺一位徹夜為學生備課的老師。沒想到這個義氣,不僅讓他該門課拿到最高分,也因為王老師而認識蔣勳、奚淞等人。
「當時的建築系都是在工學院,但我當成一個美術系來看,受教育的過程還滿開心的。」陳冠華說,因為認識這些老師,知識上得到滿足,並且因此讀了很多人文大書,「這些對於學建築有非常直接的幫助,因為建築處理的是人、是生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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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早的啟蒙應該跟我在中興新村的成長有一點關係。」陳冠華回憶童年裡的瓦房,洗石子牆、木窗、囊底路,「我至今仍認為那是最美好的生活品質,很簡單樸素,可以活的很安靜。我在設計中常會回到在中興新村成長的經驗。」
另外,年少時為躲避父親責罰而避居姑姑家,日本房舍的咖啡色木地板、窄小但緊密的空間關係,也同樣是陳冠華的美學經驗。
如此一來,陳冠華直言:「我對那些主流的台灣設計美學,真的是很反感。」例如建設公司或開發商的接待中心、樣品屋,都是「意圖在三分鐘內煽動你的購買欲」,或者把建築物弄得奇形怪狀,都只是為了商業目的,而他認為:「建設公司、開發商也有社會責任,因為他們賣的產品形成了我們的大環境。」
陳冠華做案子有兩個堅持,一是設計時間要兩年、二是不能改他的設計。
第一點,因為他要好好感受基地,所以不像其他人便宜行事拿參考數據,他直接去現場露營體會,好好琢磨出方案來;也因此,他對基地與建築瞭若指掌,提出的是最佳方案了,所以不希望設計被改掉。
而人生會與花東牽上關係,是從北台灣的八里開始。當時陳冠華幫蔣勳設計住宅,想像「夫子站在淡水河邊看著河水,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所以設計一整排可以推開的木窗。
他與蔣勳坐在窗前的新聞照片,被一位流浪全世界後想在台東落腳的女士看到,於是開啟了第一案,接下來一個介紹一個,陳冠華在東海岸蓋了10幾棟、待了20幾年。
「從第一次到台灣最難到達的角落,後來愈來愈常來,現在這裡變成我心裡的原鄉。」陳冠華每次來,看到太平洋上的雲,就開心了,「這裡才是對的,這才是人活著的地方、這才是環境。」他至今還常在這裡露營。
陳冠華這一系列作品,特色是「台灣清水」,比清水模更加粗獷。他說:「這是我這輩子很重要的一件事。」40歲左右接案時,心中跳出來的還是安藤忠雄等等,想弄個細緻的別墅,但當他一來露營,就發現在大自然的力量之前,一般材料根本太單薄。
後來,陳冠華從港口的防波堤得到靈感,又因為不加表面材料,所以把牆做得厚一點,最薄灌30公分、最厚灌到90公分,剛好對抗強風與地震。
「我在花東海岸設計的那些房子,看起來就比較囂張。」陳冠華自認做設計的方法跟其他建築師不太一樣,比較接近藝術創作的過程,「在花東海岸那些房子,我心裡想的都是『姿態』的問題,台灣人應該要很堅強的站著,驕傲的挺立,面對風和陽光。」
這是陳冠華設計東海岸那些房子的基本概念,帶有對於台灣主流「南朝的、文弱的」風格的反叛。但他去申請建照時就遭遇質疑,一是查無「清水」這種材料,二是被質疑這類房子破壞了東海岸的景觀。
陳冠華要問,台灣應有的建築樣貌是什麼?「『台灣青年的樣子』,這是我的回答。」
在太平洋岸的建築是強悍的「台灣青年」,陳冠華做池上榖倉藝術館則是另外一套邏輯,前者獨立於大自然,後者則是處於池上的社區之中,多了對整個社區的態度。
陳冠華花了三年設計,再一年施工。他說:「做這種設計,最不應該的態度就是以高高在上的神祉來拯救池上的居民,不應該把都市裡的美術館樣貌或姿態直接搬過來。」
陳冠華堅持要做出一個「屬於池上的、居民不會討厭的房子」,所以他一直來,每個月來一次,一次三到七天不等,第一年訪談了40多戶人家,深切了解本地人的感受,「漸漸地,我就不是『他者』,我就屬於『我群』,這時候的出發點就會比較貼近。」
最後,這座榖倉在完成了逾一甲子存放稻榖的服務後,改為存放藝術品,陳冠華原則上幾乎完整保留原狀,連屋頂上綁的鐵絲都是原件、所有的門窗都是原本位置,只有屋頂為了藝術館需求挑高一層。
最大的改變是加了走廊,這也是如今榖倉最常示人的表情。陳冠華當初從池上民居的矮前廊得到啟發,以這道新廊隔絕外面的平交道聲音,光線、聲音、溫度都有了一個中間轉折。而深灰色的屋瓦,則是陳冠華中興新村童年的迴響。
陳冠華說,當年自己深受王槑、蔣勳等老師的影響,人生有了很大的轉變,就覺得教書是一件滿重要的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之後要教書。」
陳冠華在元智大學教了10年,那之前在實踐大學教了18年,有個明星學生─五月天阿信,兩人私交不錯,談起這位學生:「阿信是一個很聰明的學生,很有才華,寫詞不輸給林夕,他如果沒有去唱歌還滿可惜的。」
至於他自己,再兩年就可以退休了,要繼續去看廣闊的世界、要繼續到花東露營,看著太平洋,吃著自己愈來愈強的廚藝做出來的紅燒五花肉、苦瓜鹹蛋,生活如此美好,「我只是一個叛逆的不老少年。」
叛逆的建築師,固執地在花東海岸,以建築留下挺立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