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五月天演唱會
周佑洋
讓「必應創造」寫下更多奇蹟

採訪、撰文/陳昭妤 攝影/沈昱嘉 照片提供/周佑洋、必應創造、聯合報資料照

聚光燈打上,歌手自舞台升起,眾人屏息,直至第一句歌詞落下,歡呼聲始自寂靜中爆出,高溫如浪潮般轉瞬由舞台中心擴散開來,站在遠處的周佑洋揚起嘴角,這正是他一路以來追求的理想畫面。

被五月天暱稱為「洋公」,而後成了江湖名號,周佑洋實是從燈光設備小弟做起,當過多家唱片公司宣傳,從載著歌手跑工地秀、抱著CD上電台拜託主持人播歌,到現在已是五月天、劉若英、林俊傑等一線歌手演唱會的製作人,領著「必應創造」在國內外場館締造一波又一波集體高潮。

「就像看中華隊打世界杯,在家裡喊跟在現場和一萬人一起喊的情緒就是不一樣,演唱會也是。」

對他來說,那種素昧平生卻能在同個時空裡發生的「共感」,正是演唱會存在的必要,「像聽完五月天演唱會後你可能會對明天多了一點勇氣、覺得OK我好像可以再為生活拚一下;從奶茶(劉若英)的演唱會離開時,你可能會想起你的前男友、前女友,或者是你的家人和小孩。」

那些被淹沒在日常裡的個人思緒,隨著演唱會被撩撥放大,可能是感動,可能是反思,隨著激情散去帶回到生活裡。看似集體,實則個人,對周佑洋來說,演唱會就是如此神奇的儀式,也是他直至今日仍甘願耽溺在這一行的主因。

透過「必應創造」上市,周佑洋期待能為公司營造永續穩定的環境。圖/必應創造提供
周佑洋率領「必應創造」承辦各一線歌手演唱會。攝影/沈昱嘉
周佑洋認為做演唱會不是原創,而是依據歌手本質去延伸改編。攝影/沈昱嘉
周佑洋2009年在五月天DNA演唱會控台。圖/劉名峯導演提供
周佑洋率領「必應創造」發想、承辦各一線歌手演唱會。攝影/沈昱嘉

喜新厭舊的宅男

放眼辦公室一整排鋼鐵人,那是周佑洋蔚為人知的收藏,他自嘲和富可敵國的東尼史塔克相較,自己差遠了。「但我們有一點滿像的,就是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想去拯救世界,他是隨緣的,有那個機會就去做,然後變成後來的樣子。」坐在辦公桌前,周佑洋酷酷地笑起來,幾句話便點出了他這一路來的機緣巧合。

他不諱言從小就是個宅男,打著紅白機,累了就鑽到床上看小說、漫畫,「我很早近視,就是因為我都躲在棉被裡用手電筒照著書看。」金庸、倪匡、司馬中原,他來者不拒。再大了一點,他開始看電影,一度是個瘋追影展的文青,但他搔搔頭,「其實我只是喜新厭舊,對什麼都五分鐘熱度,但小時候沒錢嘛,看書跟電影是最快的,算是靠這些在學新東西吧。」

念專科機械系時,周佑洋每天到校第一件事就是跑圖書館,借兩本書回班上,「在課堂上就把那兩本看完,隔天再借,就這樣看了好幾年,小說、商管、傳記什麼都看。」直到當時認識的建築系好友接下了學生會活動中心的總幹事,周佑洋才放下書本、加入社團,幫著哥們辦起校內活動。

那是將近三十年前,校園巡演風潮剛起,李亞明的公司「吾耳族」承辦起大成報的「大成校園巨星演唱會」,將本來只是請歌手到校表演的演唱會拉出細節,設計得更為精緻,也讓在現場協助的周佑洋見識到:「原來做演唱會這麼有趣、有這麼多新東西可學,那種第一線接收到觀眾Feedback的感覺很棒,是那時候我開始覺得這件事好玩。」

周佑洋辦公室裡可見到許多鋼鐵人公仔,他笑說「因為鋼鐵人外型最好看啊!」圖/必應創造提供
周佑洋(右下)父母皆為公務員,曾希望兒子也過上穩定生活,但晚年也認同了孩子的工作和志向。圖/周佑洋提供
周佑洋(右)初入行時,在小燈光音響公司擔任「音控師」。圖/周佑洋提供

紅燈前睡著的日子

但隨著投入辦活動,周佑洋的曠課和公假紀錄也來到新高,畢業前夕慘被二一,轉了學,卻實在提不起勁繼續念書,讓他決定休學。「那時就想,如果不繼續念,那接下來要幹嘛,後來想既然做演唱會滿好玩,那不如就去試試看。」攤開報紙求職欄,只有燈光音響公司和演唱會扯得上關係,加上沒有學歷門檻,周佑洋決定先從這塊切入。

他回憶當時公司小、員工不到十人,大夥跟著老闆四處接案做,不是小學運動會,就是大學舞會、成果發表會,「每天早上四五點進公司疊貨,準備好今天要用的東西就開車到小學架音響,幫他們放上台樂、得獎樂,做完拆掉再趕去下一站。」最高紀錄一個月做了38場活動,「常常半夜一兩點在橋下看到同事的車子停在紅燈前沒有動,睡著了。不是他們睡就是我們睡。」

他坦言那段時間是燃燒生命在工作,儘管做的和理想中的演唱會相距甚遠,但周佑洋甘之如飴,「可能不是什麼很大的案子,但裡面都是一個一個的元素組成,既然有這麼多可以接觸的機會,當然就把握。」不埋怨質疑,僅是專注看著眼前、拾階而上,抱著這樣的態度,周佑洋慢慢為自己堆疊出深厚的技術面基礎功。

當年金瓜石唱片在報紙刊登徵人廣告,周佑洋剪下收藏並參與面試,成為該公司的活動宣傳。圖/周佑洋提供
初入行的周佑洋在小燈光音響公司工作時,正執行某店面開幕會的小場子。圖/周佑洋提供

工地秀到演唱會

只是,二十歲出頭的他,最想做的仍是演唱會。但環顧當時市場,還沒有所謂的演唱會製作公司,大多仍在唱片公司內運作。他再攤開報紙,「金瓜石唱片」的徵人啟事映入了眼中。專攻台語市場的金瓜石旗下擁有陳盈潔、李茂山、沈文程、白冰冰等人,應徵成為活動宣傳的周佑洋便開始了載著歌手們趕演出的生活。

當時台語藝人的商演多是工地秀或廟會,「比如說陳盈潔住台中,這個演出是在台南或哪裡,我就開車接她去工地,安排好讓他們上台、放卡拉、唱完之後去收錢,都是現金一大疊,現場要數,因為數錯了你就是要自己賠。」南來北往趕場外,有時要為旗下藝人辦發片記者會,開始能和公司提自己的想法,從想出媒體會感興趣的哏,到在預算內做出活動,又讓周佑洋累積出不同的思維。

他回憶當時辦過最深刻的記者會,是李茂山要復出發片的那一場,「他那張專輯有點算是重出江湖的概念,我們就想乾脆在現場做個火山,裡面裝煙火噴,這樣記者也有畫面可以拍。」孰料廠商將煙火裝反,記者會正式開始時,音樂一下,火山沒冒煙,倒是把飯店地毯燒出一個洞,還賠了不少錢。

這例子一出,讓眾人笑:「這算失敗案例吧!」他聞言跟著笑起來,但他從不迴避這些失敗,只因這全是成就自己如今遇事能處變不驚的重要過程。

年輕時的周佑洋(右)在「金瓜石唱片」擔任活動宣傳,當時陳盈潔舉行夜市簽唱會,周佑洋便身兼側拍師提供電視台娛樂新聞素材。圖/周佑洋提供
入行多年,周佑洋(左)仍在各大演唱會現場親力親為。圖/必應創造提供

趕上盛世尾巴

過了幾年匆忙的日子,周佑洋輾轉從收攤的「金瓜石」到了「瑞星」,從開車變成趕飛機,帶著國語歌手四處趕場校園巡演,隨著瑞星被上華併入,上華再被環球收購,彼時年輕一輩的夢幻公司「滾石」在這時找上了周佑洋。

「當時沒有活動宣傳的缺,只有電台宣傳。」儘管對電台庶務相對陌生,「但那是滾石耶!怎樣都要去啊!」他從零學起,排電台通告、抱著歌手新專輯跑各大電台,「每天帶幾十片CD去中廣、飛碟,就坐在那邊等主持人,拜託他們播新歌。」

他回憶那還是個有百萬唱片的年代,「我去的時候剛好是滾石發最後一張百萬專輯: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那之後台灣再也沒有百萬專輯了,我算是趕上盛世的尾巴吧!」2000年開始網路爆發,實體唱片式微,離開滾石的他隨即被在電台時期認識的陳樂融網羅,創立音樂網站,成了當時的串流和直播先驅,無奈最終仍因找不到獲利模式告終。但種種土法煉鋼的經驗,卻為他鋪墊出了更堅實的基底。

周佑洋在滾石唱片擔任電台宣傳時,正在參與和亞洲電台舉行的五月天簽唱會。圖/周佑洋提供
周佑洋早在歌手籌備新專輯時就會參與,透徹了解概念後便能發想演唱會主軸。攝影/沈昱嘉
周佑洋善於解析放大歌手特質,為演唱會創造出不同特色。攝影/沈昱嘉

陳昇的考驗

「現在想想,我人生裡很多機會都是剛好,真的要說,算是運氣好。」在滾石認識的活動宣傳彼時獨立出來開公司,便問了又準備開始找工作的周佑洋:「想不想來幫忙做演唱會?」小小的製作公司三個人,和陳昇共用辦公室,開始做起陳昇的演唱會和滾石發來的大小案子。

其中,陳昇的跨年演唱會和「上山下海」系列最讓周佑洋難忘,「我當時很震撼,原來一場演唱會可以弄到六個小時,所有人都快死掉這樣。」但他笑說長度只是陳昇演唱會的其中一個挑戰,更難駕馭和適應的,還是「昇哥的隨性」。

演唱會流程之於陳昇,有時只是參考用,周佑洋以打光為例,「有一個光打在舞台這裡,希望昇哥能站在裡面表演,結果到了那段,光打下來了,昇哥卻在那個光外面繞著走,怎樣都不進去。」又或是中場換完衣服,時間到了,陳昇還坐在後台,台上的吉他手、鍵盤手只得繼續Solo,Solo到沒輒了,他才悠悠回到台前。

諸如此類興之所至的演出過程,常讓現場人員滿身冷汗,卻也讓周佑洋開始思考:「觀眾到底想看Design過的東西,還是想看隨性的東西,因為昇哥會一直去挑戰這件事。」

和陳昇合作的過程中,周佑洋無形間習得了更靈活的應對手法,「跟他工作就是要隨時準備好會有什麼不一樣的事情發生,到後來也變得有點諜對諜,就我知道你不會照著設定的做,那我怎麼設計別的東西來符合你的隨性。當這些事情都碰過,很多場面也就不怕了,隨機應變就對了。」

周佑洋率領「必應創造」承辦各一線歌手演唱會。攝影/沈昱嘉
陳昇的跨年演唱會。圖/聯合報系資料照、李府翰攝影
周佑洋認為做演唱會不是原創,而是依據歌手本質去做改編。攝影/沈昱嘉

打造五月天情懷

對周佑洋來說,做演唱會從來不是用來突顯自我能力,而是怎麼解析並放大歌手本質,「就像你手邊有個原著小說要改編成電影,你要先去理解這個原著本身在說些什麼,好讓它被讀到更多。所以我從來不是以我自己想要做什麼出發,因為演唱會的本質還是歌手本人。」

陳昇的真、劉若英的情、五月天的倔強和熱血,為他們的演唱會安上了各自鮮明的風格。「五月天每張專輯都有一個他們想要講的事情。」如以專輯《自傳》為主軸的「人生無限公司」巡迴演唱會,早在專輯發想階段,周佑洋就參與其中,「這是我們跟『相信音樂』一個很好的默契,每當歌手在籌備新專輯時我們就會開始involve,所以很快能理解專輯概念,從中發想演唱會要說的東西。」

五月天演唱會。圖/聯合報系資料照、林承樺攝影
五月天演唱會。圖/聯合報系資料照、林承樺攝影

「自傳」,是五月天的自傳,還是大家的自傳?定調中心梗概後,周佑洋便能開啟腦洞,為演唱會書寫劇本。「我記得我最早丟給他們的想法就是『歡樂的外星人大戰』。」他笑說:「我一直覺得五月天其實是個能讓大家嗨、會興奮和開心的團,所以一個商業的Open很重要,但你又可以在裡面講一個很深的東西。」

宅男想的是用「復仇者聯盟」來設定:五個英雄打完反派,沒事幹又覺不中用了只好退休,過起窮極無聊的人生。隊長再次現身召集眾人,是因又出現將要摧毀這地球的難纏怪獸,於是英雄們決定攜手披甲,再戰一回。

「就像阿信最後下的那句:『每一個人都在寫自己的自傳』,不管你的人生曾經輝煌或平淡,你寫的都是你個人獨一無二的自傳。」宅男的稚氣裡實是中年男人的浪漫;熱鬧的外星人大戰落幕後,留下的是每個人對自己人生的解讀。周佑洋總是這樣,細細觀察歌手,在原廠設定裡開展不同的演唱會劇本,也為他們和歌迷接起長年不斷的共鳴和連結。

周佑洋2017年為五月天「人生無限公司」巡迴演唱會到深圳試搭舞台。圖/劉名峯導演提供
周佑洋在五月天「好好好想見到你」台南現場。圖/必應創造提供
五月天DNA演唱會巡迴時,周佑洋在機場準備到海外工作。圖/周佑洋提供

讓「必應創造」做更多事

從2006年受邀到「相信音樂」設立演唱會製作部門,到2014年獨立出來成為「必應創造」,承接製作其他唱片公司的演唱會,也整合軟硬體技術公司、規劃一條龍服務,拓展規模之餘,身為執行長的他卻坦言,曾對讓公司上市這件事很排斥。「畢竟要對股東們負責,自由度多少有差。」但回看過往經驗,他發現不少公司都是家族企業或某個老闆出來開,若沒人接班,公司就無以為繼。

「但如果上市,『必應』這家公司就有機會永續,就算哪天我不做了,或是幾個高階主管退休了,它還是一個能夠穩定運作的地方。」另一私心,則是他希望能讓每個進到「必應創造」工作的人,都能為此驕傲,甚至被家人肯定。

「我爸媽是公務員,從以前就希望我也去當公務員,那我一直沒有去,他們就常覺得我是不是在外面學壞了,或一直認為我只是個搬舞台的工人。直到有一年『諾亞方舟』的演唱會紀錄片上映,他們去看了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做演唱會。』從那之後,我爸開始會跟朋友說:『我兒子是在做演唱會的!』」

周佑洋期待「必應創造」能像當年的滾石一樣,「一聽到名字就讓人想加入。」而奇蹟,可以不只發生在演唱會裡,他還想著有一天能運用累積多年的技術和人才,做出或許是沈浸式藝術,或許是「太陽馬戲團」、「歌劇魅影」般的經典,但夢想再大,不變的,仍是繼續創造出那一個個表演落幕後,長留在眾人心底的力量。

周佑洋希望能讓「必應創造」成為音樂產業裡重要的存在。攝影/沈昱嘉
周佑洋期待「必應創造」未來不只是做演唱會,而能延伸出更多藝術上的可能。攝影/沈昱嘉
直至今日,周佑洋(左)仍相當享受每次籌辦演唱會時吸收新知的快樂。圖/必應創造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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