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陳昭妤 攝影/沈昱嘉 照片提供/黃天仁
「拍人像最大的不同就是人跟人其實是會互動的,怎麼從那個動態裡去抓到靜態的瞬間,把他的眼神和情緒傳到你的相機裡面,是攝影最有趣的事。」
入行40年,黃天仁18歲從商業攝影開始,由學徒生活一步步累積實力,經歷過創業挫敗、照片被雜誌總編輯嫌棄「太過漂亮、沒有想法」,30歲那年他將自己歸零,背著相機上山下海,透過不同場景和主角領略影像的其他可能性。沈潛後,他從劉德華、郭富城、任達華,拍到周杰倫、林志玲等人,以大膽運鏡和構圖思維站穩腳步,獲封「名模推手」稱號。
在黃天仁鏡頭下,畫面透出的不僅是美感,更多的是人味。為讓更多人參透攝影精髓,他近日也於「OMIA學東西」線上平台推出「黃天仁時尚人像旅拍手機攝影課」,放下門檻較高的單眼相機,以手機展演不同場景和技巧,將畢生所學傾注其中。
「我覺得攝影應該是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的,我一直有個夢想,就是透過攝影轉換生活,從中找到藝術價值。」
沒有興趣的男孩
出身彰化鄉間,黃天仁父母靠著務農、做工養大四個孩子,他回憶兒時的自己寡言閉俗,「同學間沒什麼人知道我是誰,算是邊緣人吧。」但他功課不錯、也愛打棒球,沒有太多煩惱,直到小三跟著父母北上,才慢慢感受到城鄉差距的辛苦。
「那年代的小孩沒人知道自己以後會幹嘛,你該念書就自己念啊,爸媽很忙也沒空管你。但念書過程裡我發現自己滿好強的,我不喜歡爭第一,可是至少要當第二,反正不能是最差的。」甚至後來出了社會當攝影助理,六個排排站,他也要當第二好的。
但他直言會念松山家商廣告設計科,不是自己多喜歡美術,「我甚至不會畫畫。」單純彼時讀資優班卻沒考好的哥哥一句「你還不是考得很爛!」青春期男孩便發奮和哥哥考上同所學校,且要是分數最高的科系。賭著一口氣進了松山家商,卻沒想到開啟影響一生的攝影之路。
上天賦予的雙眼
「其實我剛開始對拍照沒什麼特別興趣,但我畫畫很差,只好去學其他東西,那之中發現我特別擅長工匠型的事情。」素描、雕塑、噴畫,這類能讓他依樣畫葫蘆、而非無中生有創作的項目,成績通常都特別突出,「拍照也有點這種概念,同樣東西,別人可能這樣子拍,但你因為觀點不同,反而拍得比別人好。」
他回憶自高中開始,色彩學一直是他最強的科目,「不管任何顏色我都可以分析出組合,色調怎麼調出來的也是一看就大概知道了。」他歸功上天賦予給他的雙眼,「可能我的眼睛比較獨特吧,因為有這方面的色彩敏銳度,再透過視窗去看東西時,常會有跟別人不同的想法,這過程對我來說很享受。」
校內扎實的訓練也為他打下深厚基礎,「就算到現在,我還是覺得松山家商的設備是全國第一,那年代哪可能一個班級有六間暗房。」加之黃天仁當時跟隨的老師本身亦是業界專業攝影師,課業之餘他帶著哥哥和媽媽合資為他買下的相機,四處拍照,培養出了相較同齡人更突出的技巧和觀點。
入行震撼教育
18歲那年,黃天仁畢業即入行,當時的台灣攝影界被日本文化影響,嚴格遵守師徒制,「我第一天去上班時,沒有一個助理敢坐在椅子上。」打掃完了就站到一旁聽候攝影師差遣,慢一步就等著被罵,「以前是用4X5相機拍人像,一次只能拍一張,所以每次都要準備很大一疊底片,攝影師每按完一張我們就要立刻抽起來放新的,速度要非常快。」
拍攝商品時更是苦力活,「冰箱、洗衣機一進來就是一個卡車,我要一個人背進去,打開來給攝影師拍。」每回拍攝時架個15至17支燈是常態,鋼琴更是眾人的惡夢,「因為它是鏡面,當時又還沒有修圖軟體,光線各方面都要控制好,幾乎每一樣東西都要手工做,要規劃得非常細緻。」
熬了一年半,天天工作17個小時,總算等到老闆指派自己獨立拍照,不料卻是個火燒屁股的爛攤子。「當時是一個YAMAHA的機車廣告,他們用環島當主題,卻沒拍到最重要的日出風景,老闆就丟了五千塊給我說:『明天中午前片子要拿進來沖,相機帶哪一個,你自己想。』」抓著五千元,黃天仁沒想太多就南下到清境農場,包了計程車,央請司機和自己一塊在山上過夜,這才捕捉到絕美的第一道曙光。
隔日,報紙半版大的主照,讓19歲的黃天仁初嘗獨立作業的成就感,但日日超時工作,連女朋友都無法體諒的生活,終讓他決定喊停,回歸校園。
挫敗裡習得真功夫
只是重拾書本考上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黃天仁卻未能在新領域獲得超乎攝影時期的快樂,暑假實習時,他一邊撿著扣子,一邊思考「這真的是我要的生活嗎?」退伍後他轉當百貨公司樓管,天天得盯著櫃哥櫃姐的業績,做了三個月他再也受不了,26歲那年選擇回到了攝影圈。
磨了一年多,正巧手頭有筆錢,加之攝影行業正蓬勃、案量多,黃天仁決定試著創業,卻沒想到重重跌了一跤。「那時候年輕氣盛嘛,覺得自己很厲害,相機器材要用最好的、只跟聲量最大的廣告公司合作,結果對方老闆賺了錢跑去轉投資,最後週轉不靈,我們就跟著受害啦。」
不僅投入的資金全燒光,黃天仁的積蓄也花得見底,手邊財產僅剩兩支燈、一個測光表、一台相機,關上攝影棚大門,他再次回到了人生的原點。
「能怎麼辦?只能從頭開始啊,但我還是有夢想,就是當個時尚攝影師。」藏在心底多年的念頭,推使他往當時正強勢的平面雜誌去,因緣際會進了《BAZZAR》,第一個拍攝的藝人卻讓他再次滑鐵盧。
「那是李玟,其實我拍得很漂亮,但也給了我一個深刻的教訓。」當時的總編輯拿到照片後,冷冷地告訴黃天仁:「如果你要拍這些照片給我,那我不需要你,因為宣傳照就長這樣。你有沒有想過一本時尚雜誌的精髓在哪裡?什麼叫作時尚?你先搞懂,再來給我拍照。」
一番話熱辣辣地搧在黃天仁臉上,說自尊毫無受損不可能,卻給了他新的思考轉折點:「我可以把人拍得好,但是不是應該再多一點想法跟創意?」他沒在挫敗感裡停留太久,開始從品牌記者會、餐廳菜色、到山海和城市之間重新練功,騎著摩托車,穿梭打磨攝影思維,「看到任何特別的場景或細節,我就拍下來,一張一張記錄反芻,重新充實自己。」
將近一年後,他終於又得到人物拍攝機會,當時公司裡的編輯讓任達華穿上無袖亮片裝、露出胸肌,畫上煙燻妝,坐在台北市區裡的大地毯上,突破性造型讓黃天仁彷彿被釋放,用上超廣角和慢速快門等技巧,以大膽運鏡震撼了當時的攝影業界。
線上攝影課傳承經驗
在那之後,黃天仁對於時尚人像有了更多想法,這些年累積的經驗也匯聚於攝影課裡,他化繁為簡,不在課堂上炫技,而是回到基礎的構圖和運鏡,帶入門者重新領略攝影。
「其實只要構圖跟運鏡掌握好,就能講出你想講的東西。尤其運鏡是決勝負的關鍵,廣角、超廣角、長鏡頭,人在移動當中,你的鏡頭怎麼追蹤?就跟看電影一樣,只是你要怎麼在這個追蹤的過程裡去按下快門、Catch你要的瞬間。」
為了不淪為紙上談兵,黃天仁用心跑了不同地點、室內戶外、白天夜晚,錄製影片搭配課程講解,「先讓你看看整個場景的感覺,Run一下,再從平面去看這件事情。」與時俱進的傳授方式,來自他多年來在大學第一線的教學經驗,「時代改變,包括用的採光模式都不一樣,當然要一直進化。」
但他也坦言規劃攝影課吃力不討好,相較商業攝影的收入,教學可說是慈善事業,「但總覺得趁我現在還有能力應該要做,教這些東西出去雖然沒獲得什麼,內心卻很開心。」看著學生從零開始,逐步練就對光線的敏銳度、掌握畫面結構,「那種成就感很難形容,大概也是教學之於我最珍貴的東西吧。」
【黃天仁時尚人像旅拍手機攝影課】
黃天仁今年在OMIA學東西平台,推出「時尚人像旅拍手機攝影課」,透過線上教學的方式,大方分享用手機就能拍出時尚照片的專業攝影洞察與技巧。課程網址:https://omia.tw/3tiC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