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機工程領域,你得先是個男人,老闆才想知道你專不專業;反過來是不成的。

台灣有將近 360 支陸域風力發電機,每天需要上百名工程人員辛勤維護,甚至爬上 20 層樓高的風機清理扇葉或檢修電機設備, 才能確保這些巨大風扇穩定為台灣供應潔淨能源。兩年前,這個清一色純男性的職業,才破天荒出現第一名女工程師。

兩年過去,吳詩渝頂著同業異樣眼光及家人反對壓力,至今仍是業界唯一。

吳詩渝說,過去她有太多求職經歷,都「只因為我是女生」所以被拒於門外,如今她雖終日與其他男工程師們幹著苦力活,但她想證明,只要懷抱熱情,世上沒什麼工作女人做不來。

有些行業,性別比專業重要?

吳詩渝個兒不高,約莫一米六上下,但精瘦的身材與黝黑的皮膚、俐落的短髮,讓她經常被誤認為職業軍人。自小她的興趣就是修東西,沒想到修著修著,高職還沒畢業就讓她拿到乙級工業配線證照;大學畢業時,吳詩渝身上已有三張電機類乙級證照,比起其他男同學們,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說,畢業後不是沒考慮過「簽下去」從軍, 反正她對自己體能有自信,但終究不甘心所學專業付諸流水,所以她找的,始終是電機、工程領域的活。

沒想到,在電機工程領域,你得先是個男人,老闆才想知道你專不專業;反過來是不成的。

「還沒面試就因為我是女生,刷掉我也就算了,習慣了。最扯的是有一次我人都到現場了,跟老闆娘面試完,留電話名字回家後,她打來問我說,看名字比較女性,所以要確認我性別,然後說工作不適合女性,叫我不要去了。」

談起人生中因為性別而在專業領域受到的差別待遇,吳詩渝簡直就像是負面案例集點冊一般,什麼鳥事都遇過了,只差沒辦法拿去超商換咖啡。高職唸電機科時,她是班上唯一女生,老師「好意」想幫她輔導轉科,卻壓根沒想過那是人家第一志願。求職時,光是性別欄就讓她連面試機會都拿不太到,即便面試了,也容易因為性別被打槍。但也不只是業界歧視她,其實連家人也不支持吳詩渝走這條路。

2017 年,吳詩渝好不容易有機會面試進入冷門的風機產業擔任維修工程師,爸媽卻全力反對,先說她有懼高症根本爬不上風機,又質疑風機產業沒前途,「以後怎麼轉行?」

然而冷言冷語打不倒吳詩渝;好不容易有跨國企業願意給女性工程師機會,吳詩渝也想給這個在台灣仍舊冷門的產業一個機會。她說:「不做就沒有認識、深入的機會,所以要先做,不要還沒跨進去,就說不行。」這話說得雖是她自己的處境,卻也像在形容台灣的綠能產業。

於是,台灣第一位女性風機工程師,就這樣出現在艾納康(Enercon)的工程師隊列中。艾納康是來自德國的風力發電機製造商,目前在全球佔有率排名第五,台灣則有約 2/3 的陸域風機來自艾納康。

又累,又熱,又晃

頭洗下去了,才知道水有多燙。身為一名風機維修工程師,吳詩渝每天都得背著動輒四、五公斤的裝備,爬上離地超過 60 公尺(大約 23 層樓高)的風機電機室中,排除風機故障問題。這份工作除了電機專業外,顯而易見的挑戰就是「非常累」。

每支風機中空支柱裡,都有一座簡易的工程電梯,方便工程人員用稍微省力的方式「攻頂」。實際採訪時,我們得先爬一小段魚骨梯,接著換搭長達 254 秒才能達到「上層」的電梯,然後再往上垂直爬十多公尺,才能抵達風扇後方的電機室。

假如只是例行保養的話,搭電梯聽起來也不算太累,但如果電機系統故障,吳詩渝就得在毫無電梯的狀況下,爬上 23 層樓高的電機室進行搶修。她說:「爬上去以後,血就減一半了⋯⋯但難的是,爬上去還要做故障排除,頭腦要很清楚,不然沒辦法從那麼多設備中找出問題。」

電機系統故障時,吳詩渝就得背著沈重裝備爬上 23 層樓高的電機室進行搶修。因此平時就要維持體能。
吳詩渝笑著說,有時候光是爬上風機,半條命就沒了,但工作其實才剛開始。
風機電機室位於六十多公尺高空,風大時像海上的船一樣搖晃,但工程師得保持冷靜頭腦工作。
吳詩渝的同事全是男性,雖然多數粗重工作都是他們當主力,但吳詩渝也不會逃避粗工。

還沒說的是,風機裡面非・常・熱,夏季時內部溫度經常超過攝氏 40 度;冬季也不好受,有時候內外溫差高達 20 度,走出風機後要馬上面臨低溫強風環境,對身體健康是很大的考驗。吳詩渝非常怕熱,光是站在風機內部動也不動,就已滿頭大汗。她說,自己經常被熱到衣服能擰出水來。

此外,雖然強風對發電是好事,但風機電機室非常搖晃,經常像在海上的浪尖上擺盪般,工程人員還得專注於眼前的精密電機設備,還不適應時很容易因此「暈機」。他們說,工作時經常連地震來了也毫無感覺。

毫不意外地,女性在這樣的環境中幾乎不可能上廁所。在如此每日反覆的疲累、高溫、搖晃工作環境下,吳詩渝必須在厚重的工作裝備下,自備尿袋才能解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即便如此,她還是撐了下來,並以自己能勝任這份工作為傲。

用風發電,降低空汙

她說,多數人很少有機會能像她一樣,從 63 公尺高的風機上眺望遠方一覽無遺,然後發現自己生活的環境竟被汙濁的大氣覆蓋。打從上班的第一天看到這樣的景象後,吳詩渝就認為,台灣應該盡一切努力降低空汙,而自己決定奉獻心力的風力發電,正是能降低空汙的有效手段之一。

因此,不管再累、再熱、再晃,吳詩渝也從不喊苦。她認為,只要風力發電機閒置不動,就是在浪費上天賜給台灣的優秀風場,而自己身為維修工程師,只要早一天修好故障風機,就能多發一天不會製造任何汙染的電。一想到這件事,吳詩渝就越以自己的工作為傲,也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更重。

吳詩渝負責的台中、彰化沿海,是台灣第四優良風場。她說,過去人們總說新竹有聞名的「九降風」,應是台灣最佳風場,沒想到彰化沿海一帶的風,竟比新竹更強而穩定。她解釋,目前她正在維修的風機,只要平均風速達 12 公尺/秒以上,一小時所發出的電量就足以讓她吹半年的冷氣,而彰化一帶的風電經常滿載,甚至常出現每秒近 20 公尺的強風,發電效率很高。

吳詩渝感嘆,風力發電雖在台灣有地利,卻因為國內缺乏上下游關聯產業,導致多數人不了解,也不看好這樣的綠色能源,「有地利卻沒有人和」,導致再生能源在台灣發展腳步偏慢,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我的風女兒

「一開始我爸媽會說,你這工作能做多久?做一個月、一年好了,然後呢?這工作能長久,能做一輩子嗎?」然而,從反對到支持,再到以她為榮,吳詩渝的父母這幾年來也變了許多。

如今吳詩渝的父母會跟親戚們驕傲地說:「那個報導裡面寫的,台灣唯一一個會修風力發電機的女的,就是我女兒啦!」

採訪、剪輯:鐘聖雄 攝影:許正宏、鐘聖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