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預測指出,在2030年時憂鬱症將成為導致人類失能第一名的疾病,但在台灣,很多人仍只把「憂鬱」當成一種情緒,總是安慰患者「要加油」「要振作」,其實憂鬱症與憂鬱情緒大不同,它是一種精神疾病,需要專業醫師的精準醫療。

什麼是憂鬱症?

關於憂鬱症

台大醫學院精神科名譽教授暨台灣自殺防治學會理事長李明濱表示,從腦神經科學與臨床表徵來看,憂鬱症是一種症候群,情緒低落並伴隨與憂鬱相關的認知問題及生理症狀,持續超過一段時間(如兩周)以上,同時造成個人生活功能的障礙或苦惱,即界定為符合憂鬱症標準。

為什麼會造成憂鬱症?

台灣憂鬱症防治協會理事長張家銘表示,憂鬱症可能有多元的原因,包括體質因素、環境因素,甚至遺傳因素。多數患者都有環境的壓力,也就是發生重大事件,讓心情驟然垮下來,也有些是身體因素,例如重大疾病。

很多憂鬱症患者會合併其他疾病,但這些疾病也可能是憂鬱症的肇因。因為這些疾病導致失能、依賴、不快樂,其中巴金森是大腦疾病,也會造成退化。

憂鬱症也有很多種類型?

憂鬱症是一群症狀的組合,包括心情不好、萬念俱灰、死意甚堅、茶不思飯不想、睡不著,這些症狀包括情緒、想法、生理狀態的組成,組成的原因很多,也造成表現和治療的多元性,就是所謂的憂鬱症光譜。

高醫大附設醫院精神醫學部主任陳正生指出不同年齡有其獨特性,青少年的憂鬱和成年人、老年人可能不太一樣,一般印象的憂鬱症患者多半比較灰色、陰暗,但青少年憂鬱症會表現出激躁、容易生氣,老年人可能變得遲緩呆滯,好像失智,這是因青少年的心理和生理本來就和成人不一樣,青春期荷爾蒙易使症狀以激躁來表現,老年人則因大腦傾向老化,表現就不太一樣。

性別差異也有關係。女性因為有經期,每個月經前會不太愉快、注意力下降,更年期面臨停經時又不一樣。男性因為「有淚不輕彈」,不擅表達,換言之,當社會期待角色不同,憂鬱症狀也表現不同。

另外,患者是否合併使用酒精、毒癮、身體有癌症、中風,或者甲狀腺機能異常,或人格特質,例如邊緣性人格特質、反社會性人格特質、自戀性人格特質等等,也屬於憂鬱症的「共病」。

憂鬱症與大腦傳導物質有關嗎?

藥物治療可改善大腦神經傳導物質,初步證明憂鬱症與大腦單胺(例如: 血清素、正腎上腺素、多巴胺)有關,一旦不平衡發生異常就會出現憂鬱情緒,大部分醫界用藥也都是針對單胺來治療,增加腦中突觸內單胺的濃度以穩定情緒。 其他像是腦內啡、褪黑激素也在憂鬱情緒中扮演一定角色。

憂鬱症治療

台北榮總精神醫學部社區復健精神科教授李正達說憂鬱症的治療分為藥物和非藥物。起始藥物通常是單胺類抗憂鬱劑,臨床醫師會依不同症狀開立不同藥物,改善大腦的單胺分泌來治療憂鬱情緒;然而,新的研究指出,血清素等單胺的異常可能並非憂鬱的核心問題,臨床上還有許多不同種類的藥物可增強抗憂鬱劑的反應。非藥物部分包括腦神經刺激,例如重覆透顱磁刺激(rTMS)或電痙攣療法(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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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TRD?和一般憂鬱症有什麼不同?

治療頑固型憂鬱症(TRD, treatment-resistant depression)的一般定義是病人對兩種抗憂鬱藥沒有效果,臨床上很常見;然而,患者對A、B 兩種單胺類抗鬱藥物無效,可能會對C或D有效,此外,單胺類抗鬱藥物以外還有不同種類的藥物可用來治療憂鬱,加強抗鬱療效,或者合併其他方法,像是上述所提的腦神經刺激。心理治療,在合併使用下也可能對患者有所幫助。

TRD又叫頑固型治療,會不會治不好?

李正達表示,TRD一般稱做治療頑固型憂鬱症,但這名稱其實並不太合適,應該稱為「抗鬱藥物治療困難性」,因為只是對藥物相對困難,稱「頑固」會讓病患乍聽之下即失去信心,未來應先正名。畢竟雖稱頑固,但並不代表病治不好,用來增強療效的藥物及非藥物治療選擇上還是很多,在運用上對的治療方式後,有很高的比例可得到良好的治療效果。

目前醫界對憂鬱症的核心致病機轉仍所知有限,也就是憂鬱並非僅侷限在腦中單胺類的異常,越來越多研究認為,真正的核心可能在腦內最主要的興奮型神經傳導物,也就是glutamate麩氨酸系統功能失調,這個系統在前額葉及相關情緒迴路的異常目前認為更接近真正的憂鬱症腦部致病核心。美國已通過使用新藥可以強化腦部glutamate傳導系統,長年治不好的病人可能在幾天內就有機會恢復穩定。台北榮總正進行臨床研究,已有不錯的效應,但食藥署尚未通過,可能明年第一季或第二季,美國這項新藥就可能在台灣上市,未來不易治好的TRD比例會越來越低。

洗刷汙名化

憂鬱症與自殺兩者雖高相關,但其實又互相獨立。陳正生指出在自殺者中,有七八成是因為憂鬱症,但另外兩三成可能是因精神病,或是物質使用,如酒癮或藥物,或急性壓力失調、人格違常。嚴重的憂鬱症也不必然導致自殺,只有約15%會死於自殺。

嚴重憂鬱症的死亡原因中,更高比率是心臟病,因為「傷心」確實會影響心臟健康。總之,憂鬱和自殺雖相關,但不是百分之百聯結。

憂鬱症也不必然會惡化到重度,也可能一直維持輕度或中度就康復。但輕度患者惡化到出現自殺傾向,比一般人機會高,因此病程中的攔截點格外重要。

憂鬱症該怎麼擺脫汙名化?

人們常因不了解而誤解,或因為少接觸而歧視,誤解會產生汙名,我們需要更多的教育工作,透過教育向下紮根,讓大眾知道這種病並不可怕,並非無法治癒,當這一些迷思和偏見被了解後,汙名就會改善。

隨著世代的不同,也可發揮不同的影響力,現在的年輕人經由網路學到很多新觀念,增加網路的正確報導,對憂鬱症的教育會有助益。

台大醫學院護理系副教授吳佳儀認為精神疾病的推動可從不同的層次來做,要跨場域、跨年齡層。

憂鬱症該怎麼擺脫汙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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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強化媒體正確宣導和專題宣導,民間相關的NGO和學會/協會也一起協力推廣,以簡單正確的「懶人包」概念,讓大眾知道如何幫助周遭的鬱症患者。在校園和職場則可透過課程或訓練,建立對憂鬱症的正確認知;在鄰里社區生活中,則應結合社區精神醫療資源。

更重要的是從公部門的政策施行,讓政策由上往下,一旦上面有了正確的方向,底下的機關團體即可遵循。

精神疾病在職場雖很常見,但大眾多半不會理解,無法有同理心,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企業有企業的考量,因此這時更需要各部會的政策投入,例如勞動部訂出對患病員工的規範,衛福部心口司推動心理健康,再加上民間團體的力量,打造對精神疾患的友善城市。

憂鬱症迷思

╳ 迷思一:情緒出問題才會有憂鬱症?

長庚大學副教授劉嘉逸指出曾有憂鬱症個案來自衝突很多的家庭,其實該患者的憂鬱症是大腦中的情緒調控出了問題,但家人完全不理解,給予的支持很少,甚至還抱怨患者不去工作,給患者更大的壓力,以致症狀更嚴重。臨床上還遇過家屬認為憂鬱症是情緒問題,常指責患者「你怎麼不這樣那樣」,正因為體諒和支持都不夠,反而加重個案的壓力和傷害因子。

針對不同年齡和環境的患者,家屬應採取不同的溝通和協助。

╳ 迷思二:因為不夠堅強才有憂鬱症?

近年台大護理研究團隊推動重度憂鬱症患者的團體治療,為23名病患做了九個月的深度追蹤訪談,發現患者背後的家庭和社區因素,也是復原與否的關鍵。

吳佳儀舉例,有位40歲A女士,來自中低收低入戶,自小目睹母親對父親施暴,讓她一直處於痛苦中,但她婚後又因丈夫家暴而離婚,只好重返原生家庭。父親是一名學識不高的退休工人,完全無法理解女兒的病,更不懂如何提供支持和陪伴,甚至認為女兒裝病、不夠堅強,A女士因此長期陷於重度憂鬱。

╳ 迷思三:你還好嗎?我是關心你

劉嘉逸說家中有憂鬱症者時,第一要先了解憂鬱症的本質,協助個案接受積極治療,治療憂鬱症不只靠藥物,心理諮商和支持都是治療的一部分。第二、不要再給個案壓力,多關懷少發問,有時家屬不經意的問一句,以為沒什麼,但其實已為個案加重壓力。

╳ 迷思四:在台灣心理諮商資源少又貴?

目前國內心理諮商和服務的資源充足,分布在各醫院、精神科診所和心理諮商工作室。

年輕患者,可以善用學校的輔導管道,各級學校都有諮商中心或學生輔導組都能提供專業的諮商師資,可提供免費服務。

非學生的患者,則可尋求公部門服務,部分縣市政府的社區心理衛生中心都有專業的諮商人力,為民眾提供一定次數的免費心理諮商服務。

劉嘉逸呼籲公部門可再增加類似這樣的免費諮商服務,鼓勵憂鬱症個案主動接受諮商,也減輕個案的經濟負擔。另外,民間企業也可以為員工提供免費心理諮商,給予心理衛生支持。

李正達也表示憂鬱症患者可至各大醫院精神科、身心科,或心理診所尋求協助。醫界也已成立「臺灣生物精神醫學暨神經精神藥理學學會」,旗下有一個「腦神經刺激專家委員會」,民眾也可向其查詢有關腦神經刺激的治療。

另外,患者如果需要心理治療,可透過醫院或診所的精神科醫師,轉介給心理諮商師或心理治療所提供協助。

╳ 迷思五:解決憂鬱症是病人跟醫師的工作?

全人醫療需要身體、心理、社會、靈性四個面相,而且包括預防、治療、照顧到臨終。陳正生表示以憂鬱症來說,如果只給予抗憂鬱藥,就只是單純的身體治療。目前需要改善的是社會精神健康意識,例如醫界最近倡議在中小學課綱中增加精神健康、精神保健的教材內容,讓民眾自小就了解精神健康的重要性,也可以減少學校的霸凌。

社會教育也很重要,從文化資源、社會資源、宗教等入手,讓這些資源提高全國人民精神健康意識,有了幸福的環境,憂鬱症的比率就會下降。

醫療方面,醫院、基層和跨團隊都要努力。跨團隊包括醫師、護理師、社工師、心理師、職能治療系統,但台灣目前的問題是健保主導,醫療資源上比較忽略心理醫學,給付偏低,許多需要心理治療的患者無法享有健保給付。

第三是不要再讓憂鬱症汙名化。很多患者被轉介到精神科,自認為很丟臉,一般人心臟病20分鐘便急診,但卻有憂鬱症病例忍了兩年才就診。「汙名化」不只存在個案,而是整個社會,甚至醫療系統要轉介到精神科時,也會怕病人生氣,就醫環境常受阻礙,也降低了患者獲得足夠醫療資源的機會。因此台灣需要從人、錢、制度各個面相一起努力。

台大醫學院精神科臨床副教授陳錫中表示能幫助憂鬱症患者的管道很多,包括心理治療和一般諮詢等,也牽涉到不同的單位,例如諮商心理師、臨床心理師、社會團體有張老師和生命線等,如何讓這些流程更順暢,是當前要努力的。目前台灣的患者如果在某一關卡需要更高階的治療時,要患者自行尋求下一關的資源,常會有障礙,因此建議政府能提出國家級的整合方式,把各階層的照護串起來,更要設計出適合的模式來鼓勵各單位之間的轉診銜接,建立起各方接力的全方位照護網。


文字採訪/邵冰如
網頁設計/蘇士堯
專題企畫/李懿哲
圖片來源/freepil、Unsplash
專題監製/吳貞瑩、蔡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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